嗷呜嗷呜

燎原(27-28)

26

宁海雨一把把人搡在墙上,拳头毫不留情地招呼下去,他下得了狠手,因为至此,眼前的人已把他的一把好牌全部打乱。

对方啐出一口血,又是一拳接踵而至。宁海雨的声音冷得像冰,你是不是跟共产党的人有接触?

没有。疯子道,他停顿了一下,又问,解气了吗?没解气就继续来。

你以为我会保你?宁海雨道。他眼神森冷,仿佛随时会杀人。

对方摇摇头。

你要是觉得我该死,也别他妈废话了。他很从容地帮宁海雨把枪上膛,稳稳地把枪口移过来正对自己。

他并不是吃准了宁海雨下不了手,这是他们之间辗转来回过无数次的把戏,多到双方都有点厌烦了。对宁海雨来说,毒蜂是手下,更是兄弟,兄弟如手足,手足不是不能断,但十指尚且连心,眼下还远远不到壮士断腕的时候。

给我一个理由,他放下枪。信得过的理由,他补充道。

是为了你。

宁海雨几乎要为对方叫声好,因为这个答案太匪夷所思了。

为我?他不怒反笑,你什么意思?

因为你太贪心,疯子道,你是选见好就收,还是等着被人截胡?

宁海雨阴沉着脸,他是个重视权威大于一切的人,即使对方是自己的把兄弟,他也不喜欢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,只是他难得地没有发作,而是耐着性子等。

知道你错在哪儿吗,对方道,你是不是理所应当地以为,明楼也是你的人?

宁海雨怔住了,他机械般地念那两个字,明楼。

别太拿大了,对方毫不留情地提醒他,他跟你,根本毫无关系。

是他自己亲口跟明楼传达的口谕。宁海雨突然如梦初醒,戴笠的指令是,明楼于年内前往法国继续执行任务,因为戴笠的死对头酆悌正如日中天,作为现任书记长兼总监部军教处长即将任驻法国大使馆,很有成为留欧派头子的苗头。对方是黄埔直系,出身正统,很容易对同样留过洋又受过精英教育的明楼委以信任。

这个年轻人俨然已成为戴笠的亲信,从无数派系斗争中杀出一条血路。他像是不从属于任何人,直接对戴笠负责,可谓剑走偏锋。宁海雨想当然地以为,明楼地位超然又自诩清高,没必要接受任何一方抛来的橄榄枝。如果他真的在暗中活动,那么只剩下两个可能,其一,他是一颗潜伏得极深的共党的钉子;其二,他与沪帮交好,或正在被拉拢。

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明楼,没有什么人是不能被怀疑的,除了他自己和毒蜂,连城也许能算半个;但明楼如此人物,绝不可能在这种节骨眼上干出自投罗网的傻事,第一种可能性渺茫到让他连相信都觉得荒诞;那么第二种可能性便无限膨大起来。

明公馆并无秘密,明楼唯一的软肋只有他的长姐。如有心以明镜为楔子,明楼的“倒戈”便在情理之中。

你是在害他,还是在帮他?说说清楚。宁海雨似笑非笑,因为这个可能性明明白白地把明楼划出他的阵营,但也摘清了明楼身上灰色的暧昧,是以他很快想到了这点:这是两弊相权取其轻。

呵。面前的人带着明显不悦。你如怀疑我,我们就此一刀两断,以后场上场下见了,别他妈再假仁假义。

因为那股不高兴太外露了,甚至带了几分腾腾杀气,宁海雨不再质询,毕竟他十分信任毒蜂,如果对方说的属实,他更没必要为一个外人而影响兄弟感情。

他调转话题:你把人藏在哪里?

气氛些微地和缓。

对方沉默片刻,才阴着脸答,郭骑云的小影楼,安全隐蔽。

好,我需要一点时间,宁海雨道。明楼到底意欲为何我不管,总之要保证人在我手里。

废什么话,疯子道,是你给我发钱,不是明楼,我不傻。

你就是个嘴硬心软的样子货,宁海雨道。他还是决定画蛇添足地补上一句:不要跟“红色”扯上任何关系,你懂我在说什么。

对方稳定地点了点头,宁海雨不无担忧地希望自己并没有晃眼。

 

 

27

明楼正疾行穿过一条暗巷,他步履匆匆,但着力掩饰行迹,因为他要做的,的确是一件需要隐蔽再隐蔽的工作。

界牌碑上刻着模糊不清的字样,缝隙里爬满石苔,雨水在凹凸不平的表面蜿蜒盘桓,看上去滑腻恶心。

这条狭窄的道路人迹罕至,稀稀拉拉的店面,关了的倒有大半,只剩几家挂了南北货和酒旗风的老铺子还撑着门面。

明楼走到马路对面,西边角落里窝着一间很小的杂货铺子,前后总共两进,里面住人,外面营业,店家惫懒,木柜面上置了一只铃,铃响代表客来,如今黄铜斑驳,愈显冷清。明楼伸手去拨铃,高亢的铃声刺激耳膜,里进的漆门黑洞洞地正对他,没有人出来。

他又拨了两下,南北通透的房间突然穿过一阵堂风,打得人一个激灵。明楼知道,不会再有人出来了。他顺着柜边的侧门摸下去,拿开插销,木板下安静地放着一部电话机。

他变戏法似的甩出小刀,干脆利落地把线路断了。

这是上海中共地下小组的紧急联络电话,明楼并没有使用过它,他只知道,有潜伏的同志在用这部电话与他联络,但他对对方的身份却一无所知。自己正在上演的角色是佯装暴露的蝉,他被重重盯梢,幸而那只暗处的黄雀同属己方阵营,但黄雀不知,有更大的危险正在逼近。

他能做的仅限于此,这样决然的警示,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为之,明楼突然明白了资历平对他说“保护好自己”的深刻含义。

眼下的形势,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。他再次体会到尽人事,知天命的无能为力。

 

雨一直未停,明楼回到明宅时,半边身子已湿透。阿诚并没出现在门口,这让明楼多少松了口气:自己做的并不是无用功。

他走进客厅,身下立即形成一滩水渍。阿诚猛然站起来,跑来替他脱下外套。

雨越来越大了。阿诚摸着湿透了的大衣,喃喃道。

明楼点点头。没有电话?

没有,阿诚回答。他依旧困惑。明楼看起来放松了很多,但仍然疲惫,他不忍再拿各种尖锐的问题去烦扰。

电报发出了,阿诚说。

好。明楼抹了把脸。你明天要走,东西都收拾好了吗?

阿诚诧异:您怎么知道?

明楼笑了,你有什么事能瞒着我?

阿诚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:我不去了!

明楼敛起笑意。

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?这是命令。

阿诚扭过头去,他突然觉得眼眶一阵热。这个家就像一座孤零零的堡垒,外敌环伺,而他即将要离开。

我不能在这个节点一走了之。他一字一顿地道。

你在害怕。明楼毫不留情地说,你在害怕什么?

阿诚不语,明楼的确是最了解他的那个人,了解到可以轻而易举地窥探到他自己都不愿直视的内心。

明楼不再言语,只是递过一件东西。

那是一个笔记本,页脚已微微磨损。阿诚接过去,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,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,脆弱的纸张被捏得微微变形。

收好了,明楼说。

为什么给我?阿诚问。

明楼用一种极淡然地语气:我只是觉得,它应该在你那里。

阿诚收拢手指。那些熟悉的名字在他脑中深刻地浮现:烟缸、瓶子、茶杯、漏斗……

青瓷同志。明楼说,记住你的使命,记住你曾经许下的誓言。

阿诚睁大眼睛,垂垂欲坠的泪水最终没有落下。那些人的名字,加上明镜、明楼、明台……在心中蒸腾发酵,最终化为一片红色。为了这些,他将不再害怕别离,他将不再害怕任何事情。

 

TBC


liang害相权取其轻居然是lofter屏蔽词……不太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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凡事都要看心情啦。